隱私

隔壁桌坐了一對男女，女的在問男的要怎麼改寫她的履歷表和教學理念，很顯然的她正在申請大學教職，她的專長在伊朗和印度電影，男的專長在怎麼用寫作來突顯這女的專長。

一開始男的在解釋履歷分兩種，一種是學術界的長長履歷，越多頁表示資歷越多或是成就越多。一種是寫給業界的，越簡要越好，重點在怎麼把突顯自己有多麼適合應徵的職務。他說他在研究所的修過一門寫履歷的課。

我差點把咖啡噴出來。先生，你哪裡畢業的？居然有開專門寫履歷的課，太坑學分費了吧。

女的一面點頭一面寫筆記。然後開始解釋教學理念，她想要開一門討論伊朗或是印度電影的課，她講的不清不楚，似乎對自己想要敎什麼並沒有完全的把握，不之所以然的重覆著「是啊，你知道的，就是藉由電影表現當地的文化。你知道的。」

you know 是普遍的口頭禪，表示說話的人其實不太知道怎麼表達。You know.

男的很專業的跟她說「文化」包含的意義和範疇太廣，這個表現不出她的專才，要再更明確一點。他問她能不能闡述印度電影的特色，她開始長篇大論，她講到一個段落，男的換句話說把她剛剛說的話轉成漂亮的用詞遣字，男的一邊說女的一邊抄寫。女的寫完，一個字一個字唸出她寫的段落，男的再加以修改。女的對伊朗電影的教學理念也用同樣的模式變成筆記本上的墨印。

前前後後三個小時，我聽得一清二楚，我說我快聽不下去了，那男的聲音好討厭，那女的怎麼一副笨蛋樣卻要當教授。
我以為當女的收起筆記本，他們也該離開了。並沒有，開始閒聊天氣，男的說這季節很容易生病，例如他得了H1N1 (aka "swine flu")，他說他已經痊癒了，他說他的症狀沒有發燒卻是喉嚨很痛。
我立刻跟班比說我們該遠離這裏了。

我常常覺得當隔壁桌的聽到我跟班比只用中文對話的時候，他們的音調就會提得更高，似乎認為我們這兩個異鄉人一定會讓出英文的對話空間給他們使用。他們在想什麼啊？在美國，只有美國人只會一種語言。

我跟班比常常評論隔壁桌的對話，然後猜測對話的兩個人是什麼關係，還有我們喜歡他們的程度。我們的悄悄話一點也不需要掩飾，可以很刻薄很直接，訓練我們一定要用中文表達一些字眼或是概念，否則隔壁桌會設下心防越講越小聲，那麼我們去咖啡廳和熱門餐廳的樂趣就會減低了。

前幾天，我們在法拉盛的一家以小籠湯包聞名的餐館，高朋滿座而且九成華人，食客都很有禮貌的維持自己的聲量，我們也不會說人是非，畢竟那場子裡中英文都可以通的。後來進來一男一女，女的說「要快的，我們要開會呢」，男的就跟夥計說「來籠湯包」，夥計說湯包要等，女的就說「不能等，我們趕時間」，夥計說「要快，麵最快」，女的瞄了我們的桌子一眼問：「他們吃那什麼麵？那什麼餅？」於是整家店都知道我們吃什麼麵什麼餅。
終於他們決定了要點什麼菜，我跟班比翻了翻眼，那男的手機嘹亮的響了起來，他接起來就吼「喂！做什麼？吃飯啊。在餐館。怎麼樣？等一下開會呢，是啊」
班比小聲跟我說：「中文比英文更難防堵，一定聽得到聽得懂。」我把聲音放亮了說：「要不要我打電話給你，然後我們兩個就面對面用手機說話，因為隔壁的太大聲了。」
我不確定那對男女有沒有聽見，我只知道當他們的麵上桌的時候，女的說「不說話不說話了，趕緊吃吧。」

隱私是相對的，你哭你的，我大聲嚷嚷我的，你談你的情，我繼續講我的手機，你閒話你的，我聽我的。沒有人在分享，沒有人說不準偷聽。沒有人說陌生人不能加入。